封侯 第46章

作者:高月

陈庆陪同张浚来到练马步的队伍前,张浚笑问道:“腿上居然还绑着石头,这样练习有效果吗?”

陈庆笑道:“效果很不错,他们下盘稳,不会轻易摔倒,尤其在两军搏杀之时优势明显!”

“那应该在西北各军中推广才对!”

张浚回头对幕僚道:“把它记下来,回头提醒我。”

张浚又参观其他训练,赞不绝口,从训练军队就能看出一名将领的能力。

自己没有看错人,能把拉垮的西门厢军训练得如此精锐,这个陈庆果然不错。

“现在有什么困难吗?”

陈庆摇了摇头:“今天枢密院来人,帮我们把所有困难都解决了,暂时不用烦劳宣抚使。”

张浚微微笑道:“枢密院可不好打交道啊!让他们办点事得千恳万求才行,这次你剿灭张逵,政绩是算在枢密院的头上,所以他们才肯主动帮你做事,但兵部那边可能就不会太高兴了。”

“那也没办法,这不是卑职能决定。”

“确实和你没有关系,但受伤害的最后却是你啊!”

张浚轻轻叹息一声,指指远处的营帐,“去大帐里说吧!”

几人来到营帐,张浚坐下道:“这次你剿灭张逵,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,按照惯例你可以官升三级,你手下将领也能官升一级,枢密院已经报上去了,西军可没有这样好的奖励,能官升一级就不错了,也是因为睦州距离临安太近,大家都关注,做得好会受重奖,可做不好也会受到重罚,可谓有利有弊。”

“卑职明白!”

“另外下个月的练兵比武,由你和刘琼代表我们西军出阵,你现在统领的这支军队也代表西军,希望你全力以赴,让天子和朝廷大臣好好看看我们西军的风采。”

陈庆抱拳道:“卑职绝不会让宣抚使失望!”

张浚沉吟一下又道:“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另有原因,想必你也能猜到一点,御史台已经弹劾你了,弹劾你残暴杀俘和私分战利品。”

陈庆笑了笑道:“我在淳安县见到了那位监察御史王涣,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两个罪名,他们也太高看我了。”

“这次动静挺大,御史台只是先锋,真正的要对付你的人是相国范宗尹。”

“所以卑职说他们太高看我了。”

“他们其实不是在对付你,而是在对付我,如果你被弹劾成功,那么作为主帅和推荐你的人,我也会受牵连,很多原本支持我的大臣会因此沉默,而原本中立的大臣就会有了倾向,所以我比你还重视此事。”

陈庆歉然道:“卑职很抱歉,连累宣抚使了!”

张浚摆摆手,“应该是我连累你才对,其实杀俘倒不是什么大问题,私分战利品是有点麻烦,你先告诉我,你自己拿了多少?”

陈庆摇摇头,“卑职分文未取!”

“你给我说实话!”

“卑职确实分文未取,任何战利品都没有拿,卑职所有的钱财加起来只有八两银子,还是上次宣抚使赏我一千两银子剩下的。”

“一千两银子你都用掉了?”

“卑职给了阵亡都头杨桦的家人,他家里只有老母亲和妻子以及两个幼子,他阵亡了,家里就活不下去了。”

张浚注视陈庆良久,终于点了点头,“我相信你是一个正直的人,但朝廷斗争光有正直是不够的,还要学会为自己辩解,要有犀利的斗争手段,说说看,你有什么想法?”

陈庆想了想到:“卑职觉得,最好的应对手段就是公开,任何卑鄙暗箭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无法使出,所以卑职希望能有机会公开和御史台或者范相公对质!”

“有道理!”

张浚捋须笑道:“我会尽量争取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让你辩解。”

……

当天晚上,张浚拜访了宰相吕颐浩,吕颐浩是正相,他的态度尤其重要。

更重要是吕颐浩自幼生长于西北两边,娴熟军旅,他也是出身西军,曾任种师道帐下记室参军,张浚希望他能替陈庆说几句公道话。

贵客堂内,吕颐浩端起茶盏笑道:“德远老弟,当初你前往陕西路赴任时何等壮志满酬,这才两年就变得如此没有信心了?一个小小的弹劾就让你这么紧张!”

张浚苦笑一声道:“若不是富平之败,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!”

“御史台弹劾书我也看了,其实真正让人无法接受的那些罪名也没有,像纵兵抢掠百姓,奸淫妇女,或者军纪不严,放纵扰民等等都没有看到,说明你这个手下还是很不错的,居然把西门厢军那样的无赖士兵管得服服帖帖,所以你不用太担心,那两个小罪名翻不了什么浪!”

“吕相公,我也知道那两个罪名不大,但有御史台的弹劾,加上范相公的偏见,如果不定一个罪名,范相公的面子也过不去。

但哪怕定一个小小的过失之责,对于陈庆也不是公平的,对他前途也会有很大影响,他是西军有大功的将领,我才特地推荐他来武学深造,如果他被无辜定罪,我也没法向西军将士交代啊!”

吕颐浩沉吟片刻道:“在这件事上,我恐怕只能保持沉默!”

张浚心中着实有点失望,原指望吕颐浩站出来主持公道,没想到他也不想得罪范宗尹。

当然,张浚心里也明白,吕颐浩其实是不想在自己的问题上站队。

无奈,张浚只得退而求其次,“其实也不需要吕相公替他说情,只希望吕相公给陈庆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,最好是在早朝上公开辩解,这样至少对他是公平的。”

既然张浚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,这个面子吕颐浩不得不给,他想了想道:“后天早朝正好有处置叛匪张逵的议题,那么就定在后天早朝,我会安排陈庆作为证人上朝,我再把御史台的弹劾加进去,那时他就可以替自己辩解了!”

第七十一章 激辩(上)

宋朝的早朝是五日一朝,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定下来的,后来便一直沿用下来。

天不亮,陈庆便出发了,他昨晚没有住在城外,而是住在太学宿舍里,昨天有殿中监的官员找到他,给他说了大致的上朝礼仪,并留给他一套武弁官服。

其实文官官员的朝服差异不大,主要是帽子和佩饰上的差别,文官头戴进贤官,武将头戴笼冠,文官腰间佩挂印绶,武将腰间佩戴水苍玉。

上朝时间是卯时三刻,也就是早上六点半,历时一个半小时,到八点结束,但如果遇到重要军政大事,朝议就没有结束时间了,甚至会一直延续到中午。

陈庆依旧是骑马前往大内,那边有专门寄存马匹的地方,不多时,他便抵达了丽正门。

上朝的官员们都陆陆续续到了,朝会一般都是职官上朝,和品阶无关,所以官员们大多比较年轻,这也是宋朝的特点,高官大多是虚官,实权都在中下层官员手上。

主要都是尚书省、枢密院以及三司的官员,他们分别掌握着政、军、财三个大权。

大庆殿广场上,早到的百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,基本都是天南地北胡扯,不谈正事,这就是辛弃疾写的那首词: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,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。

宋朝虽然不杀文臣,官员们没有性命之忧,另一方面,权力斗争、派系斗争和立场斗争却十分激烈。

比如北宋年间的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,像南宋初年投降派和抗金派之间的斗争,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派系斗争和权力斗争。

文官们互相倾轧,稍微说错一句话,就会被人抓住把柄,所以朝堂罢官贬黜是常态,正是会祸从口出,官员们才逢人只说三分话,或者只谈风花雪月。

可一旦进入斗争状态,那就是撕破脸皮了,大家毫不客气,什么恶毒的话都敢说,根本不会给对方留一点面子。

正是不用担心人身安全,以至于朝堂上硝烟弥漫,各种人身攻击甚至超过战场,有时连天子都受不了,落荒而逃,任由两派在那里互撕。

“范相公来了!”

有人大喊一声,一顶软轿放了下来。

陈庆便看见一个高大白胖的官员从轿子里走出来,年纪很轻,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,应该就是范宗尹,号称大宋最年轻的相国。

陈庆又听见旁边有人轻笑,“帽子没戴正,估计今天只有两照!”

这个典故昨天陈庆也听呼延通说起,说这位范相公极为自恋,被自己的俊美姿容所倾倒,每天早上要照三次镜子才肯出门,又被群臣们戏称为三照相公。

但极为自恋的人又同时极为自负、骄傲,性格偏激,很容易走极端,所以历史上这位年轻宰相英年早逝,三十七岁就死了。

陈庆站在远处,冷眼旁观这位三照相公的一举一动,果然不出自己所料,这位身材高胖俊美的年轻相公极为骄傲,一路上官员和他打招呼,他也丝毫不睬,仰着头缓缓而行,很快便去了相国的休息区。

“秦相公来了!”

有人高喊一声,把陈庆的目光吸引过去,秦相公自然就是秦桧,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臣终于要露面了吗?

只见从一顶青色软轿中走出一名官员,年约四十余岁,皮肤很苍白,长一对三角眼,满脸堆笑,不停地和官员们打着招呼,相比那位目中无人的范相公,秦桧更加和蔼可亲,平易近人。

这时,秦桧看见了陈庆,他立刻笑眯眯走了上来。

“你就是陈将军吧!”

陈庆微微一怔,“秦相公认识卑职?”

秦桧呵呵一笑,“听说陈将军今天要作证,这上上下下只有你一个武将我不认识,我自然猜得到。”

陈庆抱拳行一礼,“卑职正是陈庆!”

秦桧又笑眯眯问道:“陈将军和吕相公很熟?”

看似随口一句话,却暗藏机锋,今天陈庆上朝作证是吕颐浩临时安排,秦桧意识到这个安排的不同寻常,这是陈庆和吕颐浩的关系?还是张浚求吕颐浩帮忙?还是吕颐浩自己的安排,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,都是将事情公开化了。

也由此看出了吕颐浩的立场,表面上站中立,实际上是暗中摆了范宗尹一道。

陈庆笑了笑,却没有回答了,让秦桧一拳打了个空。

秦桧干笑两声,转身走了。

‘当!当!当!’

大庆殿的云板叩响,大臣们开始上朝了。

殿中监的一名官员快步走来,向陈庆行一礼道:“陈将军,请跟我来!”

陈庆跟随官员来到大庆殿,虽然外面天刚蒙蒙亮,但大殿内却灯火通明,殿内数百名官员都是按照品阶站立,陈庆是从七品武将,有专门的区域,但有趣的是,整个区域就只有他一人,周围的官员都在低头交谈,似乎在谈论今天的议题。

这时,鼓乐声响起,天子赵构在数十名宫女簇拥下从右边朵殿走了进来。

当值殿中监高声喝喊道:“开朝,致礼!”

众大臣一起躬身行礼,“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
赵构轻轻摆手道:“各位爱卿免礼!”

赵构坐了下来,下面是殿中少监李旬宣读今天朝议议题,第一个议题就是关于剿灭叛贼张逵的报告,由知枢密院事李回向天子和百官汇报。

“……贼首张逵在绥安县城外被官兵围剿,张逵也已授首,从贼三百禁军也被歼灭,张逵首级枢密院已验明正身,确定是他本人,张逵叛乱造反一案就此了结……”

李回读完报告,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,天子赵构声音清冷地问道:“枢密院的报告各位爱卿可有异议?”

如果没有异议,陈庆也就没有必要作证了,可如果大臣有异议,那么就需要陈庆出来作证。

“微臣有话要说!”

张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不出所料,范宗尹果然站出来了。

范宗尹从队伍中走出来道:“陛下,微臣并非是对枢密院的报告有异议,而是对这次剿匪的细节有一些疑问,这里面涉及到御史台的一份弹劾报告,既然陈指挥使也在,微臣认为就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,请陛下准许!”

“准奏!”

范宗尹远远望着陈庆,一摆手,“陈指挥使请出列!”

陈庆缓缓走出来,大殿内顿时一片低声议论,谁都没有想到,陈庆居然这么年轻,赵构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陈庆,这位和自己同龄的年轻将领长得高大挺拔、相貌英武,让赵构目光中充满赞赏。

陈庆走上前单膝跪下,向赵构行了一个军礼,“末将西军陈庆,参见陛下!”

“陈将军免礼平身!”

“谢陛下!”

陈庆站直身体,平静地问道范宗尹,“范相公有什么疑问需要卑职澄清?”

“我看了一份关于你的弹劾报告,指责你一个月前残暴屠杀降卒,可有此事?”

“降卒?”

陈庆冷笑一声道:“我不知道降卒的定义是什么,如果是投降的士兵,我没有杀过,可如果是指土匪,降卒这个词是不是太美化他们了?还是在强调我杀俘。”

“就算是山匪吧!报告中说,在战斗结束后,还有数百名受伤的山匪,你没有救治他们,而是下令把他们全部处死,有这回事吗?”

“有这回事!”

“那为什么不救治他们,而是杀了他们?”范宗尹目光凌厉地望着陈庆。

“回禀范相公,首先我想说,战争并没有结束,那是在晚上,地上躺满了土匪的尸体,还有很多受伤没有死的土匪,他们手中还拿着长矛和刀,他们随即会把我的士兵一刀捅死,我们不知道张逵有没有撤退,是不是有很多敌军还埋伏在城外?

范相公,我想再说一遍,战争没有结束,也没有什么战俘,战争还在继续,只不过从守城战转为阵地战,那是战场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如果范相公认为战场杀戮太残忍,那我也无话可说。”

范宗尹一时哑口无言,他半晌道:“你不仅杀了他们,还把一千多人的人头割下示众,这是不是太过于残暴了?”

陈庆呵呵大笑,他忽然笑容一收,盯着范宗尹冷冷问道:“余杭门外也挂着十几颗人头,请问范相公,这是不是太过于残暴了?”

第七十二章 激辩(下)

大殿一片低声议论之上,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相国会被一个指挥使公开羞辱,丝毫不留一点情面,令相国难堪之极。

有人喜闻乐见,在一旁看热闹,有人却觉得陈庆是在以下犯上,语气和态度都很不敬。

但天子没有开口,那谁也不好站出来指责陈庆的无礼。

范宗尹气得脸色铁青,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,竟然在朝堂公开指责自己,偏偏把他驳的哑口无言,让他下不了台,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
但他也意识到弹劾报告中有漏洞,王涣并没有把战场和战俘区分清楚,想当然地认为受伤了就是战俘。

“安静!”殿中少监李旬大喊一声,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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