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侯 第126章

作者:高月

“又来了!”

士兵们大喊一声,这一次是八只装满了火油的陶罐,呼啸着飞越城墙,向城内空地上砸来。

“准备泥土!”

牛皋大喊一声,数百名推着独轮车的士兵已跃跃欲试,上千名挑着泥土担的士兵也严阵以待,陶罐落地碎裂,火油倾泻出来,士兵们一拥而上,用厚厚的泥土将它掩盖了,士兵们七手八脚一起动手,挥铲将混着火油的泥土装上独轮车运走。

配合默契,训练有素,连一向挑剔的郑平也对牛皋竖起大拇指,统制慧眼识人,这个牛皋组织能力确实很强。

当然,这也和人多势众有关,当初箭筈关就那么几百号人,根本来不及处理倾泻而至的火油。

但对进攻方而言,这叫清场,将城内的弓弩手士兵清散,为大规模攻城做准备,否则城内万箭齐发,对进攻方士兵会形成巨大的威胁。

就在这时,城外的巨大战鼓声敲响,对城内的火攻并没有停止,但城外的进攻已开始发动了。

‘咚!咚!咚!’

巨大的战鼓声中,五千弩兵率先列阵出,他们在两百步外单膝跪下,举弩向城头射去,五千支弩箭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城头,城头上的士兵纷纷蹲下。

“床弩和神臂弩射击!”

五百架床弩和一千名神臂弩士兵一起发射,黑压压的强劲弩箭从天空呼啸射下,密集得让人窒息,弓弩手纷纷惨叫中箭,超过一千人被箭矢射杀。

李良辅视而不见,大吼一声,“攻城!”

‘呜——’

数十支低沉的号角声吹响,五千西夏士兵扛着攻城梯奔腾而出,像涨潮的海水般冲向城墙,冲过了百步线。

床弩和神臂弩依旧在对城下的西夏弓弩手射击,数轮箭射罢,五千西夏弓弩手已伤亡过半,不得不请求撤退,李良辅见攻城士兵已冲到了城下,便同意弓弩手撤退。

两千余名弓弩手仓惶撤退,丢下满地的尸体。

弓弩战结束,大战进程转到了攻城战,城头上的三千守城弓发威了,三千士兵都是新兵,他们蹲城头后方,排成两排,一起向城下放箭,粗长的兵箭雨点般落下,穿透力极强,西夏士兵的盔甲抵挡不住,只能靠盾牌抵挡,可兵箭无孔不入,盾牌也难以抵挡。

一批批士兵在惨叫声中倒下,又有无数士兵冲了上来。

一百架攻城挂上了城头,五千士兵奋勇向上攀爬,迎接他们的是暴雨般的滚木礌石,没有了城头下的弓箭威胁,床弩和神臂弩撤下,换上了守城士兵,四里长的城头上一共部署三千守城士兵分成一百组,每组三十人来对付一架攻城梯。

陈庆见城头颇为拥挤,而对方的投石机只剩下一半,威胁不大了,他当即令道:“守城弓撤到城下放箭!”

“统制有令,守城弓撤到城下放箭!”

弓弩手指挥使张闽大喊一声:“守城弓手跟我撤下!”

他带着三千弓兵沿着甬道迅速向城下撤去,城头上一下子变得不再拥堵,一百组士兵各施其职,还有一千士兵分成十队,在杨再兴的率领下,在城头上不断机动奔跑,随时支援出现危险的地方。

城上城下双方血腥厮杀,不断有士兵从城头和楼梯上向下坠去,李良辅看得清楚,他又冷冷下令道:“再上五千士兵,攻上城头者赏钱百贯,率先攻城头者赏钱千贯!”

‘呜——’

增援的号角声吹响,第二批五千西夏士兵又如同潮水般涌上来,他们同样携带着大量攻城梯,使城下进攻士兵达到八千余人,整个百步内都是密集的敌军士兵,重赏之下,西夏士兵不顾一切地疯狂进攻。

不断有攻城梯被掀翻摔落,又不断有新的攻城梯挂上去,西夏军士兵以党项人为主,一个个悍勇异常,置生死于度外,拼命向城头上冲杀,渐渐的,滚木礌石也不起作用了。

陈庆已经转到眺望塔上,从这里对整个战场看得更加清晰,他有足够的兵力,关键是怎么运用才能最大程度的杀伤敌军。

他取出一支令箭交给传令兵道:“通知郑统领,部署九千士兵在城内放兵箭和弩箭,使用三三阵法!”

杨元清负责城头作战,郑平负责城下部署,牛皋负责民团支援,呼延云负责医疗后勤,赵小乙负责城内秩序,各个大将都各司其职。

陈庆作为主将,他负责审时度势,安排各军作战,这就叫章法,战场形势瞬息万变,宋军要立刻拿出应对之策,堵住漏洞,发挥长处,以不变对应势变,以万变对应万变,才能立于不败之地。

不管什么样的形势变化,他们都要坚守底线,坚持原则,绝不妥协,绝不让步,这就是以不变对应势变。

但战场上却要以变应变,不能迂腐,不能迟钝,面对不断出现的新问题,都要迅速果断地解决。

比如城头人数太多导致拥挤,使得增援士兵奔跑太慢,贻误战机,这就是漏洞,那么就要立刻堵漏,撤下弓弩士兵,疏理城头杂乱,这就堵住了漏洞。

再比如发现敌军在城下人数过多,过于密集,那就要拿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,火油、火器都可以,但陈庆考虑到以后可能会面临的残酷局面,他便改用了万箭阵,这也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。

后备军队早已准备就绪,郑平调兵遣将,之前的三千弓箭手依旧列为一组,排在最前面,在后面是两组弩军,各三千人。

‘咚!咚!咚!’鼓声急促,要求九千弓弩士兵迅速进入状态。

箭上弦,弓弩微微上举,箭尖呈六十度,超过了城头,九千军大阵一片寂静。

‘梆!梆!梆!’梆子声骤然敲响。

三千支兵箭率先射出,密集如一片乌云般的箭矢越过城头,向城外射去。

紧接着又是一片乌云射出,就在箭矢刚刚飞过城墙,第三批三千弩箭再次射出。

城头上依然在激战,但城外密集的西夏士兵却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,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下,盾牌也起不到作用了,一片片士兵哀嚎倒下,很多士兵刚开始只是受伤,但接下来的密集补箭,使受伤士兵在绝望中被箭矢吞没。

城下的八千士兵哪里挡得住一轮轮的万箭轮射,只片刻便射出了五轮四万五千支箭,原本密集的队伍变得稀稀疏疏。

李良辅还有些犹豫,如果撤军,就将前功尽弃,可如果不撤,士兵伤亡太大,他这一犹豫便导致大量伤亡。

大将们急了,纷纷大喊:“主帅,下令撤军吧!”

“传令收兵!”

李良辅无奈,只得下令收兵,‘当!当!当!’钟声敲响,正在梯子上攻打的西夏士兵,以及城下的士兵如释重负,纷纷举盾一步步后撤,西夏军军规森严,撤退时不准背朝敌军,否则杀无赦。

但欢送他们撤离的,却依旧是不变的万箭,足足射出两轮一万八千支箭,西夏士兵才摆脱了万箭阵的攻击,陈庆随即下令停止射击。

第一次进攻,西夏军伤亡超过了万人,而宋军的伤亡不过区区数百人,这就是守城战发挥到极致而产生的巨大威慑力。

李良辅深深体会到了宋军的坚韧,也尝到了宋军年轻主将的厉害,应对得当,极有章法,宋朝那些名将也不过如此,李良辅的心中第一次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
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人

朱胜非已经去了成都,但刚到成都,又被天子的一份问责诏书逼回了汉中。

天子派出的钦差已经在路上了,虽然说只是来慰抚川陕,但朱胜非心里明白,一定是因为宋军兵败,丢掉了熙河路和凤翔。

他可以想象朝廷中大臣们的愤怒,可以想象张浚是怎么说自己的坏话?

他也着实很无奈,熙河路丢得太快了,他根本就无力挽回,甚至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,就兵败如山倒。

朱胜非此时在南郑县的官衙大堂内来回踱步,一阵阵心烦意乱,自己该怎么向朝廷交代?

这时,幕僚傅经义在堂下禀报,“启禀宣抚使,傅都统有急事求见!”

“让他进来!”

不多时,傅选匆匆走了进来,“卑职参见宣抚使!”

“免礼了,傅都统,有什么事找本帅?”

“卑职听到一个消息,完颜昌在和陈庆谈判。”

“什么?”

朱胜非一愣,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,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?”

“启禀宣抚使,陈庆在甘泉堡打了一个小胜仗,俘获了一些伪齐军士兵,现在完颜昌就在和他谈判,据说是想用关师古的降卒和他交换士兵。”

“胡闹!”

朱胜非的脸顿时阴沉下来,“他一个统制,有什么资格和金国主帅谈判?”

“问题就在这里,听说他们还居然谈起来了,卑职就觉得奇怪,金人是蛮夷,不懂规矩,难道陈庆也不懂规矩?

他完全可以让完颜昌来汉中谈判,但他为什么不拒绝?他究竟是不懂,还是根本没有把宣抚使放在眼里?”

朱胜非看了一眼傅选,“傅都统,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?”

“这件事是商人带来的消息,据说已经谈判成了,陈庆和对方交换了战俘,很多被扣押的商人也一并被释放,他们中有人南下,途经大散关时说起此事。”

“意思是说,吴阶也知道此事?”

“他肯定知道,连卑职都知道了,他会不知?他只不过装作不知道,也不向宣抚使汇报。”

朱胜非脸色愈加阴沉,看来陕西军问题很大,这些人什么事情都不汇报,从上到下,从吴阶到陈庆,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。

傅选察言观色,又故作迟疑一下道:“宣抚使,有句话不知卑职当讲不当讲!”

“你有话直说,说过了我也不怪罪。”

傅选叹口气,“其实我们都知道,熙河路兵败完全可以避免……”

朱胜非眉毛竖了起来,“你这话怎么说?”

“宣抚使也知道,卑职守凤翔府,凤翔是关中的一部分,无险要可依凭,数万敌军来进攻,除了撤军保存实力,就没有别的选择。

但熙河路不一样,难道熙河路守不住吗?山峦重重,地广人稀,敌军远师劳顿,后勤根不上,只要出一支奇兵断了敌军后勤粮道,伪齐军就必败无疑。

可事实上呢?熙河路的宋军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见,就撤军逃掉了,让人不得不怀疑,吴阶根本就不想守熙河路。”

“那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?”朱胜非不解问道。

“责任!”

“他听从宣抚使的命令出兵熙河路,然后又仓惶逃回,宣抚使就背上责任了,如果朝廷官家追责,首当其冲是宣抚使担责啊!”

傅选的话引起了朱胜非的共鸣,天子派特使李愿前来汉中调查,但自己却一无所知,什么都没有部署,什么都没有做,宋军就稀里哗啦败了,这个责任能推到自己的头上吗?还是像傅选说的,有人故意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。

傅选看出了朱胜非眼中的愤怒,他心中暗喜,又继续煽风点火,“卑职一向不愿意用最坏的心思去猜测同僚,但事实摆在这里,如果张浚在这里,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?”

“张浚在这里,他们会怎么做?”

“如果张浚在这里,会建立一个战时军情所,所有都统都会派人呆在军情所内,每天鹰信不断,然后他们会整理军情,时时刻刻上报,宣抚使就能时时刻刻掌握前敌情况,然后发出指令,如果宣抚使有军情所,陈庆和完颜昌谈判之事根本就不需要卑职汇报。”

“这个该死的!”

朱胜非狠狠一拳砸在桌上,他现在才醒悟过来,难怪他总觉得自己少了什么,前敌什么都不知道,也不知道该怎么指挥?

原来是少了军情所,吴阶却不肯告诉自己,完全把自己架空了,看来自己猜测没有错,吴阶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。

其实傅选就是在混淆概念,军情所并非固定机构,也不一定非要设立,每个宣抚使的风格不同,自然会有不同的掌权方式,军情所只是张浚的方式。

那么朱胜非来了以后,应该迅速建立自己的掌权方式,你总不能指望下面的大将来替你建立。

如果一定要给吴阶找责任,那吴阶唯一的责任就是没有提醒朱胜非尽快建立自己的掌权方式。

可如果像傅选说的那样,擅自做主撤军,最后把责任推到朱胜非身上,那就完全是胡扯了。

傅选或许不知道,但朱胜非却很清楚,就在这间议事堂内,朱胜非召集吴阶、刘子羽,以及川陕宣抚司副使卢法原、司马王似,一共五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商议对策,朱胜非做出了立刻撤军的决定。

但这个决定朱胜非却选择性的遗忘了,他听信了傅选的谗言,之所以造成眼前糟糕的局面,完全是大将们擅自做主,没有和自己商议所导致。

“本帅知道该怎么做了,多谢傅将军告之。”

“卑职告退!”

傅选暗暗得意,行一礼退下了。

……

傅选走了,朱胜非更加心烦意乱,傅选只告诉他原因,却没有告诉他怎么走出眼前的困境。

这时,又有手下禀报,“知府刘子羽有急事求见!”

又是急事,朱胜非很不耐烦道:“让他进来!”

片刻,刘子羽走进大堂,抱拳行礼,“参见宣抚使!”

朱胜非克制住内心的不耐烦,淡淡道:“刘知府请坐!”

刘子羽坐下,心急如焚道:“卑职刚刚得到长子从仙人关发来的消息,西夏七八万大军包围了甘泉堡,甘泉堡形势危急,我们这边必须要有所行动。”

刘子羽不知道陈庆换兵之事,他以为陈庆就只有五千军队,而对方有七八万军,威压之下,陈庆肯定守不住甘泉堡。

朱胜非细长的眉毛挑了一下,不知为什么,这个消息竟然让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感。

陈庆终于也有今天?自己收拾不了他,现在西夏人来替自己代劳了。

朱胜非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,语气还是很冷淡道:“陈庆在甘泉堡,可不在仙人关,我们怎么救援?”

朱胜非是知道甘泉堡的,在秦州最北面,距离大散关有数百里,那么遥远的地方,刘子羽不知道有鞭长莫及这个词吗?还让自己救援,这不是开玩笑吗?

刘子羽连忙道:“当然不是出大军去救援,卑职是说,可以派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北上,从外围袭扰西夏军,关键是态度,要让陈庆知道,宣抚使没有抛弃他,而是在全力援助他,这对鼓舞士气会有很好的效果。”

朱胜非冷冷道:“现在想到要我鼓励了,他和完颜昌谈判的时候,怎么就没有想到还有我这个宣抚使坐镇汉中呢?”

刘子羽大惊,“宣抚使,此话从何说起?”

“哼!”

朱胜非忍无可忍,重重哼了一声,站起身目光冷厉道:“他以为自己不上报,上面就不知道吗?我可以把丑话说在前面,我现在不追求他的责任,一旦他回来,我必然以僭越犯上之罪斩之!”

刘子羽无助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朱胜非,他心中深深叹息,很可能这次陈庆难逃一劫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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