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佑嬉事 第7章

作者:血红

白邛用力点头:“年兄所言,极妥当!呃,您安排的人呢?”

卢仚正顺着大街不紧不慢的走着,前方一条横街的路口,一条人影突然冲了出来。可能是路滑,又或许是风雪迷了眼,这人影‘唉哟’一声,横着膀子就朝着卢仚胸口撞了上来。

这人刚刚从街口冲出来,卢仚就注意到了他。

人影踉跄着冲向自己,卢仚就好像纸片糊成的纸人一样,轻飘飘没有丝毫重量的,顺着一道当面吹来的寒风,脚不沾地的向后倒退了七八尺远。

人影没能撞到卢仚,他脚下打滑,重重的拍在了地上。

一个白色的细麻布包裹从人影手中飞出,‘啪’的一下摔在了卢仚的脚下。

那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,猛地抬起头来,露出了一张瘦削,还算清秀,但是双眼‘咕噜噜’乱转,透着一股子奸猾劲儿的脸蛋来。

“救命啊,打死人了!”

“唉哟,我的宝贝,我祖传的,市值上千贯的眉州官窑白瓷螭龙钮梅瓶啊!”

那人的声音极其凄厉,好似被打断了尾巴的野狼在嘶声惨嚎。

卢仚瞪大眼睛,无比警醒的盯着那人。

四周行人齐声大哗,好些人纷纷转过身看了过来,朝着这边指指点点。

快过年了,大街两侧的酒楼、青楼、店铺、客栈等,点了大量的灯笼。

街边的一些小贩,比如卖馄饨的、卖炸糕的、卖挑面的、卖各色零碎小玩意的,摊位上也都插着火把,点着马灯。

整条大街明晃晃的,视野极好。

更兼人来人往,不说摩肩接踵,也是车水马龙热闹得紧!

快过年了,无论贵人、平民,如今都有钱有闲,还不趁年前几天好生的游乐游乐?

那人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,张开双手就朝着卢仚抓了过来,瘦削的脸上带着莫名的亢奋,嘶声吼道:“你打碎了我家的传家宝,赔我,赔我!”

街上人流中,十几条生得五大三粗、满脸横肉,大冬天都还敞开了衣襟,露出了毛茸茸的胸口以及胸前猛兽猛禽刺青的汉子,一下子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。

这些汉子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大吼大叫。

“抓住,抓住,这厮当街劫掠,我是证人!”

“拿下他,拿下他,好凶狠的人,啊呀,他还敢殴打苦主?”

“报官,报官,巡坊御史呢?巡街武侯呢?”

十几条大汉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,顷刻间就逼近到卢仚身边,距离他不过七八尺远近。

那摔倒在地,口口声声传家宝被打碎的青年男子挥动着双手,几乎要扑到了卢仚的身上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卢仚挥动右手,‘啪’的一耳光抽在了青年的脸上。

这一掌沉重无比,好似一铁锤砸了下来。

步伐踉跄的青年一声惨嚎,整个人被抽得离地三尺,身体犹如陀螺一样在空中旋转了七八圈,带着风声飞出了一丈多远,凄惨无比的摔在地上。

“我的娘!”青年嘶声哭喊,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,嘴角血水喷出,几颗微黄的大牙顺着血水喷了出来。

“好凶,好凶!”

十几条原本大呼小叫,但是神色间颇为懒散,没把卢仚当回事的大汉骤然振奋精神,一个个出手带风的朝着卢仚抓下。

“拿下,拿下!”

“这等恶汉,定然是通缉榜上的凶人!”

“拿下,拿下!”

“拿去坊令衙门领赏,哈哈,活该兄弟们发笔小财!”

几个大汉粗壮的手臂抓向卢仚的手臂,另外有几个大汉已经拔出了短棒、铁尺,恶狠狠的抽向了卢仚的腰背、大腿等处。

不远处,就刚才那挨打的青年飞扑出来的街角,有尖锐的竹哨声响起。

一名身穿蓝色长袍,胸口绣了独角獬豸纹的巡坊御史,手按腰间佩剑,嘴里吹响竹哨,大踏步的朝这边狂奔而来。

在这巡坊御史身后,是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,上身佩着犀牛皮软甲,系着黑色短披风的精悍武侯。

这些武侯背后背弩,腰间佩刀,手持八尺长黑红二色水火棍,排着整齐的队伍,步伐隆隆的紧跟在巡坊御史的身后。

巡坊御史搭档巡街武侯,正是专责维持镐京市井治安,主持宵禁巡逻,缉捕盗匪,缉拿奸邪,乃至市场卫生,防火防水等等,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。

大街上人流迅速向两旁分开,无数人在齐声大喊‘让路、让路、巡坊御史来啦’!

眼看着大街上那一片兵荒马乱,白邛得意洋洋的喝了一大口酒:“年兄,有劳了!”

中年男子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肥美的炖鱼腹,不以为然的摆手说道:“些许小事,不过区区一……”

就在这时,一连串惊天动地的耳光声响起。

扑向卢仚的十几条大汉,一个个鬼哭狼嚎的飞了起来,比刚才那青年更惨厉的在空中旋转着,吐着血,重重的拍在了积雪的大街上。

巡坊御史和巡街武侯们距离卢仚还有七八丈远,卢仚举起右手大袖捂住了半张面孔,身体一矮,一溜烟的窜进了人群,好似涂了油的鲶鱼,三两下就在人群中钻得无影无踪。

等到巡坊御史带人赶到现场,卢仚早就不见了踪影,地上只有十几条大汉和一名‘苦主’在哀嚎吐血,借着灯笼的光,隐约可见街道上数十颗大牙分外的刺眼。

白邛呆滞。

中年男子呆滞。

过了好半晌,中年男子才喃喃道:“年兄似乎并没有说,这小子有这等身手?”

白邛呆滞了好一会儿,才咬着牙跺脚冷笑:“跑得了和尚,跑不了庙,接下来,有劳年兄多多费心了。”

白邛向中年男子拱了拱手。

中年男子沉默了一阵,才缓缓道:“当街拿人,人证、物证确凿,后续一应定罪流程,都简单。等待定了罪,敲定了案卷公文,就办成了铁案,谁也挑不出纰漏。但是没能当场将人拿下,若是要去天恩侯府拿人……年兄的价码,要加加!”

白邛的脸变得皱巴巴的,他搓搓手,开始和中年男子讨价还价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,两人所在的雅间房门,突然被人扣响。

一个娇滴滴、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
“两位相公,我们配对耍子来,可好?”

第6章 邪异

外面的大街很快回复了平静。

毕竟是安乐坊,多富贵之人,一件小小的当街斗殴案件,那巡坊御史和巡街武侯们,不敢让这样的小事惊扰了往来贵人。

苦主被带走了,十几个人证被带走了。

十几个武侯带着一群编外的‘地里鬼’,散去了大街小巷,装模作样的缉捕刚才逃逸的嫌犯。

而嫌犯,此刻已经回到了醉仙居。

醉仙居的后院,一颗掉光了叶子的大梧桐树后面,卢仚披散长发,裹着一件白色斗篷,脸上戴着一张光溜溜的白板面具,犹如一条幽灵,静静的站在树下。

刚刚大街上的纷扰,没能惊动醉仙居里的客人。

尤其是顶楼卢氏族学的那些先生、学生们,依旧热热闹闹的,隐隐还能听到卢俊在引吭高歌,他正在唱《卸罗袍》!

这首曲子,大致描述的是‘朝堂有奸人’,‘君子怀才不遇、被逼挂印弃官’的故事。

“这曲子,蛮符合他的心境。”卢仚轻笑。

卢俊当年也是莱国公府‘举孝廉’推上去的族中精英,曾经做过一方大员的。

奈何他在任上,公库钱粮出了大纰漏,一番牵扯下来,他最终被逼辞官退休。

如今,他只能在卢氏族学厮混。

曾经威风八面的牧民主官,如今却成了一个每个月干领一份钱粮的教书先生。

“也是曾经体面过的人。”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,喃喃道:“白家给了你什么好处,让你不顾师生情分,不顾自身体面,在族学中欺凌一个孤苦无依的本家学生呢?”

卢仚身后,一个低沉浑厚,犹如猛虎喘息的声音响起:“仚哥,刚刚他已经如厕三次。但是今年,他每次如厕,都有两个小厮贴身搀扶着。再想让他摔跤,怕是没这么容易了。”

卢仚用力摇头,头上发丝在寒风中狂舞。

“前三年,要顾及这个,顾及那个,所以他断腿,都是摔啊、滑啊、失足啊,尽是意外。”

“今年不同了,我想要让他的腿,断得明明白白,清清楚楚。”

“等他们下来,让人正面冲撞,当众打断他的两条腿。声音大一点对周边人说,是因为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,所以才惹来这顿打。”

那低沉的声音好奇的问卢仚:“要不要讲明是什么亏心事?”

卢仚头也不回的往身后踹了一脚:“夯货,说这么明白干什么?就是要说得含含糊糊、晦涩不明,让其他人去揣测嘛。”

“他做了亏心事,可以是半夜爬寡妇墙头,或者小巷子里侵扰未成年,又或者勾搭有夫之妇,甚至是勾搭有妇之夫,随便让人家去揣测嘛。”

“他坏了我四年名声,总要一报还一报。”

面具下,卢仚笑得很灿烂。

藏在卢仚身后阴影中的那人就‘呼呼呼’的笑了几声,隐隐可见一条极其魁梧的身影,犹如一座小山一样,极力的缩在墙角下。

风一阵阵吹过。

醉仙居里面,酒香、肉香随风飘扬。

七层楼里,每一层楼阁中,都点了大量的炭火盆。

寒风吹过醉仙居,飘到后院的时候,寒风都有点燥热了。

卢仚和身后的人静静的站在黑暗角落里,静静的吹着风。

猛不丁的,当面吹来的风中,一抹极轻、极淡,但是阴寒刺骨的气息幽幽的侵了过来。

隐隐的,卢仚听到了一声凄婉入骨的笑声。

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,他猛地抬起头朝着醉仙居望了一眼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,一抹流风一般淡淡的青气凭空而生。

‘呼’!

卢仚身边一道小小的旋风平地而起,卷起了片片积雪。

卢仚身后庞大的身影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,急促的咕哝道:“仚哥,不对劲,我心口汗毛发炸,我十岁的时候,跟着阿爸去狩猎,碰到那头山魈王,才有这感觉。”

“那一次,阿爸带去的族人死了一百多人!”

“撤!”卢仚用力一挥手:“今天,算他命好。过些天再计较。”

卢仚快步向醉仙居后门一溜烟窜去。

隐隐听到卢仚在嘟囔:“反正腿长在他身上,跑不了。”

他身后高过一丈的魁伟身影,亦步亦趋的,同样落地无声的紧跟在他身后。

院子的各处角落里,别有七八条人影窜了出来,一溜烟的跟上,悄无声息的开了后门,窜进了醉仙居后面的小巷中。

风吹过,刚刚卢仚藏身的大树后方,一个婉转哀凉的女子声音幽幽响起。

“相公,我们……嗯?”

挂在醉仙楼高处的几盏红灯笼摇晃着,黯淡的灯光照进了后院。

大树下方,一抹红色的绣花鞋一闪而过。

那柔媚入骨的声音幽幽叹息着:“走了一个相公,还有这么多相公。认真挑,慢慢挑。相公,我们配对耍子来?”

卢仚裹着白色大斗篷,披散着长发,头上戴了一顶暖帽,遮挡住了大半张面颊,从醉仙居后方绕了出来,回到了刚才有人碰瓷他的大街上。

这里人流熙攘,灯火明亮。

刚刚那股子侵蚀力可怕,宛如水银一样想要从他每个毛孔中硬生生钻进去,让他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刺得生痛的阴寒气息,消失了。

卢仚喘了一大口气,腾腾白气喷出去老远。

他惊骇未定的朝着醉仙居看了一眼,喃喃道:“什么鬼?这,不是正常东西。这……”

卢仚自言自语一句话还没说完,前方数十丈外,名列镐京三十六名楼的琼花阁顶楼,一声怒叱宛如雷霆炸开,吼声震动了小半个安乐坊。

“何方妖人,胆敢作祟!”

一声巨响,琼花阁顶楼的小半个楼层被炸开,无数破砖碎瓦从高处落下,几个身穿黑色劲装,上半身着鱼鳞半身甲,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,簇拥着两条人影从高空一跃而下。

卢仚眸子里青气流转,瞬间看清了那两条被搀扶着的人影模样。

一个正是白邛。

另外一个身穿浅红色长袍,腰间系着犀角带的中年男子,卢仚也认识!

这厮,正是安乐坊的坊令贺钧,安乐坊级别最高的行政主官,也是安乐坊这长宽百来里的地面,近百万子民的牧民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