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想世界 第385章

作者:徐公子胜治

后来我就学会了怎么说话,也学会了怎么听人说话。这么多年了,但凡你撒谎的时候,我还是能一眼看穿。”

夏尔瞪起大眼珠子道:“你说什么呢,我啥时候撒谎了?”

华真行:“克蒂娅公主若有这个想法,她会找潘采,也会联系崔婉赫,但不可能找你,更不可能托你来问我。”

夏尔悻悻道:“她虽然没有找我,但这件事是真的,我是听大丰收说的。大丰收还说了,克蒂娅她爹的寿元没两年了,潘采亲自去看过,不会看错的。

克蒂娅却不愿意当国王,宁愿只做养元谷的一名普通导师……”

华真行打断他的话道:“夏尔,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?或者以养元谷总导师的身份,给你这位养元谷弟子派一个宗门任务?”

夏尔一怔:“什么任务?”

华真行:“你主动去联系她,告诉她你的身份也是养元谷弟子。你这样的国父级人物,如今仍然担任几里国的实权元首,她担任一个小国虚君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

夏尔却有些犹豫道:“这不太合适吧?人家明明自已不想干,又何必勉强呢?”

华真行:“这不是勉强,而是劝说。我不会勉强她去当女王,愿不愿当女王都由她自已决定,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接过王位,哪怕是暂时的。”

夏尔:“那你还不如直接告诉她,继承王位是宗门任务。”

华真行:“看来你还是没有真正理解宗门的性质,也不明白门规适用的范围。宗门不可能给弟子下达这种任务,我只是想劝说而已。以你的身份劝她,最合适效果也最佳。”

夏尔:“其实我觉得吧,她未必能听,我跟她又不熟!”

华真行看着夏尔道:“你在这里推三阻四,想必是因为假如你这样去劝克蒂娅,自已就不好撂挑子了,对吗?你刚才特意提到克蒂娅的事,其实是想说你自已。”

夏尔:“对呀,还是兄弟你最懂我!我当总席十年了,也该歇歇了,退下来拿一个国务顾问的头衔,然后也去养元谷清修,有任务也能跟着同门出去玩耍。”

华真行:“你觉得合适吗,在这个时候撂挑子,不想担接下来的责任?”

夏尔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华真行:“你才三十刚出头,年纪轻轻的就想着归隐山林了?养元谷不缺你一个种树的,但几里国还需要你这位总席主持大局。可别告诉我,这些年你只是在吃苦受累。”

夏尔:“这事先不提了,下次再说。”

夏尔已任两届总席,他今天跑来表态,不太想继续干第三届,只想去养元谷当一名普通弟子。

他可不是一般的国家元首,而是新几里国的国父,就算退下去,其地位和影响力也非继任者可比。

不必处理繁重的国务,却仍能享受元首待遇、受举国尊崇,这又有什么不好呢?

他还可以到养元谷去清修,他如今的修为是三境圆满,却尚未突破四境。他当然想突破更高的修为境界,追求真正的大自在身心。

华真行明白夏尔的意思,但是态度很坚决,在这个关键时期,夏尔还必须待在这个位置上,他也不应该让别人来承担接下来的责任。

还有些话华真行没说,夏尔若为了修行这么做,反而不利其修行。

无论如何,夏尔还是听劝了,或者说夏尔并非真的要撂挑子,只是习惯性地跑到华真行这里“撒娇”而已。撒娇的目的嘛,当然是让华总导看到他的贡献与付出。

两人都谈到了一件“大事”,华真行告诉夏尔,要等自已大学毕业,究竟是要干什么呢?

最近这段时间,国际上尤其几个主要西方国家的小动作不断,通过各种方式企图瓦解“风自宾”与夏尔的联盟关系,千方百计欲让几里国现政权与欢想实业翻脸。

自从恢复与西方诸国的外交关系之后,各国就非常好心地提供了一份又一份的绝密情报,通过各种渠道送到夏尔手中,其中很多都是针对欢想实业的。

有的情报显示,风自宾制定了一项计划,培养新的人选以便在必要时下取代夏尔。也就是说,假如风自宾认为夏尔掌权不利于欢想实业的发展,就打算颠覆现政权。

这个情报也不能算完全瞎说,胡编乱造的部份顶多只有九成。类似的计划确实存在,但不是欢想实业搞的,而是新联盟政府内部制定的紧急预案。

假如夏尔因为特殊情况无法继续行驶职权,夏亚丁就是临时代理者,以防止出现国家动荡。这个预案还是夏尔本人亲自制定与批准的。

还有若干海外研究机构,给几里国下一步的发展提供了咨询指导意见。不止一份报告中都指出,几里国之所以如此贫困落后,主要原因就是欢想实业的存在。

这些研究机构在国际上赫赫有名,请他们出一份顾问报告价格相当昂贵,但他们却愿意免费地主动帮助几里国分析问题、提供解决方案。

欢想实业的存在,阻碍了几里国的发展和进步,掠夺了几里国人民的财富,所以几里国才会如此贫困落后。

那么解决的方案,就是就是征收、拆分与出售欢想实业,先将其国有化再将其私有化。

夏尔在读这份报告的时候,大脑差点没宕机。当初的几里国是什么样子,没有人比他更清楚。欢想实业与新联盟出现后,绝望中的人们才迎来了一线光明。

新联盟的经费、新几里国的财政支出,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,几乎都是欢想实业提供的。包括骨干人才的培养、民生建设的恢复,欢想实业都发挥了重大作用。

欢想实业的根据地,先是旧非索港,后是北索河流域的农垦区。而北索河流域当初根本就不存在,那里只是无人荒野。

这样的报告,分析内容怎么扯淡都无所谓,其主要目的就是给出最后的建议。他们建议夏尔跟风自宾翻脸,以强制手段掠夺欢想实业,然后由各方合作势力瓜分。

有人肯帮忙,将欢想实业变成夏尔的,大家一起合作发财,这样不好吗?都是好心人啊,不仅出主意还愿意出人出枪!

他们不在乎夏尔本人是否贪赃枉法,反而暗中鼓励夏尔这么做,目的只是为了改变政权的性质,颠覆这个不受他们控制的国度。

夏尔那边如此,风自宾这边更热闹。有不少海外咨询机构和情报部门,通过所谓的内部渠道,给欢想特邦高层以及风自宾,提供了不少绝密信息与咨询报告。

这些报告中指出,夏尔已经准备对欢想实业动手了,企图将风自宾的产业与财富据为己有。

这可不是空口白话,有确凿的证据。比如最近夏尔就通过绝密途径与海外联系,不仅寻求援助,还要求对方帮助制定分析报告与行动计划。

有关国家的情报部门,甚至将夏尔的详细行动计划提供给了风自宾。还有好几个国家承诺,将支持风自宾颠覆夏尔政权,帮助风自宾上位统治整个几里国。

他们愿意提供军事援助,包括派出军事顾问帮助训练军队、出售武器装备,甚至直接建立军事基地。

其实华真行还真有一个计划,而这个计划夏尔十几年前就知道了,两人曾在一起商谈过,就是打造一个欢想国。

注意华真行当时的措词,是打造。

假如华真行的目的只是想成立一个新国家,当初新联盟攻占瓦歌市之后便可以了,就给几里国改名叫欢想国,然后解放全境。

可是华真行的计划并非如此,他是要白纸描图,创造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新国度,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实现构想。

那时的他,还是心怀执念。

但哪怕只是从无到有建造一座大厦,也得先有工棚吧?所以华真行首先需要一个能培养建设者,并且在建设初期能立足的前哨基地,这就是新几里国。

有一个很玄幻的问题,几里国是否存在?在新联盟出现之前,从概念上说它是存在的,但实质上它又从未真正存在过。

在西方殖民者到来之前,这里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,连古典国家都没有,只有若干宜居地带生活的原始部族。

“几里”是一个殖民者使用的外来词汇,最早是他们修建的殖民定居点名称。

几里国所谓的边境只是殖民者划分的势力范围,甚至没有经过实地勘测,拿铅笔直接在地图上画的线,并几经拆分组合,像商品一样转手了好几个宗主国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,几里国才得以名义上独立,迄今也不到百年。

但几里国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存在过,一直处于地方武装势力割据状态,并未有哪一任中央政府实现了统一的治理与管辖。

甚至在某一段时间,国际社会不同的国家,承认的是几里国境内不同的邦区政府,因为他们也搞不清楚谁能真正代表这个地理概念,反正经常更换。

至于欢想特邦所在的地域,则是无人荒漠,无论历史还是现实中,都从不属于当地任何部族,或许曾经生活在那一带的古部族已消失于神隐之国。

华真行当初告诉夏尔,自已想打造一个欢想国。但想完成这个愿望有一个前提条件,就是其南部的非索港及几里国不再是人间炼狱。

新联盟成立之后,将夏尔推上领袖的地位,解放了各个邦区,进行社会改造与经济建设,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几里国。

新几里国成立后,所颁布的地图上将欢想特邦以不同的颜色标注,并没有划入国境之内。而欢想特邦成立时,则是将外交与国防事务交给几里国代为管理。

这是有明确文件的,两者是暂时委托国防与外交事务的关系,什么意思其实很明白。夏尔也清楚,如今到了欢想国该正式宣布成立的时候,只缺一纸公告而已。

莫说夏尔根本不可能对付华真行,就算他真想收拾“风自宾”,是让王丰收玩阴的呢,还是让李敬直来硬的?

相信他一定会走得很安详,且能保留身后哀荣、无碍其光辉形象,至于继任者亚丁也早就培养好了。

夏尔这次跑来找华真行私下“撒娇”,倒不是真想撂挑子躺平,他只是借此表明了一种态度,与几里国总席这个身份相比,他宁愿只做一名养元谷弟子。

看看这觉悟,夏总席无疑是个聪明人!

转眼到了2032年6月10日,在非索港大学的首届毕业典礼上,华真行终于从牛以平校长手中接过了本科毕业证书。在此之前,他已确定将被春容丹中心录用。

华真行大学读的是水利工程专业,怎么会被一家制药研究机构录用?其实春容丹的“成品车间”碧空洗大阵,同时也是一项水利工程,与他的专业正好对口。

2032年6月11日,欢想共和国正式宣布成立,首任总席风自宾。

写在《欢想世界》将完本之际

本书的最后一章篇幅较长,所以分为上、中、下三部分更新。六百章正文结束之后,还有几篇后记,讲述在未来的欢想国发生的一些故事。

本书故事的缘起,是华真行做的一个梦,梦到了五百年后的一个欢想世界。但他并没有在梦中穿越,而是于现实中醒来。

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写到五百年后,而是写到他可以去实现梦想的起点。

书中虽然描述了华真行破妄的经历,但是全书的故事本身,可以就是一个巨大的妄境,同时也是破妄的历程。

好吧,老实交代,其实我原本的构思,全书的故事就是一个完整的妄境,结局是这样的——

“这月光似能消融一切,天地万物包括时空都在月光中化为虚无。一阵风吹过,华真行睁开了眼睛,抬头望向低矮屋檐间的星空。

昨天晚上,他和大个子黑夏尔去了本地土著常去的酒吧,方才回来时,就在离家不远的小巷里,靠着墙根小坐了片刻。

非索港还是那座非索港,他站起身朝杂货铺走去,眼中已无醉意也不再迷惘,脚下的世界仿佛正走向新生。”

华真行自以为从梦中醒来后的一切经历,原来都是一场妄境,包括妄境中他所谓的“破妄”。假如真那样写的话,可能很多读者都会骂我的。

“看完了两、三百万字,你最后才告诉我,不仅是主角在开篇时做了一个梦,而且这整个故事,居然也都是主角的一场大梦!”

嘿嘿嘿,所以我并没有那么写,并对连载中某些内容做了改动。否则除了很了解我的系列作品世界观的老书友,其他读者可能会生气的。

但我又不好解释,梦与妄境,是两回事。

在我此前的作品中,描述了很多所谓的破妄经历,但是对妄境的刻画,受篇幅和故事情节所限,却始终都似听声臆影,没有让读者体会到那种真切。

妄境是什么?它可能就是这样的,它可以就是这样的,我用这一部《欢想世界》来回答。

假如您更接受这样的故事,请自行脑补,将我上面写的那个结尾添加在全书正文的最后,我自己就不写出来了。

至于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,既然已经这么不正经了,那么正经话就不说了,只聊一些跑题的闲篇。

网上有一个经久不衰的口水引战贴,就是全民修仙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?

很多仙侠小说都给了架空的描述与想象,但基本都与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不太一样。

有时我就在想,那么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,这种事会怎样发生?假如它发生了,又为什么要发生?

今人在网文中对全民修仙世界的想象,某种意义上,有点像近三千年前的古人对理想世界的想象。它可以是个纯粹的乌托邦,也可以拥有能支撑信念的精神内核。

小时候读过一段描写神仙的话:“山川地理,人间诸事,若掌上观文。”那时没见识,只觉很神奇很羡慕,此刻回想,那不就是今天的我们在刷手机吗?

我们在手里点几下,甚至可以隔空摄取万里之物,有的会送上门,有的可能要去快递站自提。这是曾经的古人对神仙的描述啊,但我们成仙了吗?当然没有。

这是科技进步和社会生产体系的演进结果,有人说是因为时代的进步。但所谓的时代不会自行进步,这一切都是人的创造。

哪怕某人成天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,也能享受时代的成果,只因为有别人为他提供了这一切。

人们一切努力的初衷,无疑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。人们实现目的的手段更多了,能力也更强大了,那么有没有过得更好呢?

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因为首先要回答怎样才算活得更好?追溯到近三千年前的文明启蒙时代,我们会发现上古思想家们就在试图解答它。

有一个问题或者说前提,对他们很重要,就是人类的存在有何意义?

在荒凉死寂的宇宙中,生命和智慧的诞生有何必要?甚至“意义”这个概念,又是从何而来?

这或许不是一个物理问题,因为物理可以只研究生命的成因,许是海量样本中出现的概率事件,去解答概率的原理。

但原理本身不是意义,甚至会导向虚无。

所以神学家才会趁虚而入,从神启的超然角度,去构建人类存在的意义,在面对茫茫宇宙时,可以用来安慰自已。

其后人想绕开神灵,先给人类自身的存在寻找意义时,又用了一种论证:

就算不清楚人类的存在对世界有何意义,但是我的存在,对我本身是有意义的,乃至对我而言就是全部的意义。

这里又引出另一个前提设问,什么是“我”?

对此解答基础上,论证正因为我存在,才会思考什么是意义;又演进到存在就是意义本身;再演进到生命的意义,就在于可以决定自己怎样存在。

当有人指出“怎样存在”才是“存在的意义”时,论述过程是精妙的,但是还需要进一步回答——我们究竟应当怎样存在?

孔孟与马恩,都在做这件事。

将视角切换到东方,或者说中国的启蒙时代,会发现那时几乎所有的思想家,从一开始就是在解答“人们应当怎样存在”,演进了上述的所有过程。

意识乃至智慧的出现,是宇宙演变中那“遁去的一”;是“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中,二所生出的三。

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意义,是“反者道之动”。

诸子百家学说在分歧之外,有什么共同的精神内核吗?墨尚同、杨特红、柯孟朝为什么能坐在一个酒桌上吵架,学习两千多年后的见知,同时让华真行给他们做菜?

先秦“子学”尽管有各自不同的主张,但几乎都有共同的内核——

他们不先决“理念世界”,不先验“绝对精神”,不隔离感性与理性,而是将感性视为理性的源头,论证人类理性的诞生,就是感性发展的内在要求。

在他们看来,理性来源于感性,所谓“理念世界”与“绝对精神”也都是感性的派生,是“人”的妄境。(这只是我的总结,妄境也是我自己构建的概念,或偏颇谬误。)

妄境并非没有意义,它是感性的极致;理性是感性的反思,是破妄的过程。

他们进而指出,对欲望的理解、节制以及运用,就是欲望得以实现的内在需求。在此基础上推演出各家不同的主张,然后寻求实现的方法,对“怎样存在”做出解答。

他们在那个时代给出的答案也许不是最重要的,解题思路才是更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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