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代河山风月 第105章

作者:我的长枪依在

老僧道:“盖因我等是化外之人,施主尘缘未尽也不必强求,许多事是缘分未到。”

李从嘉点点头,觉得心里多了很多感悟,大师说话总是令他颇多感悟。

又谈论了一会儿佛经中的典故,李从嘉这才拜别。

出了钟山寺院,顿觉一身清爽,心中忧惧也去不少。

外面会客厅中,十几名带刀侍卫守在门外,两个清丽丫头正陪着自己倾国倾城的爱妻等候在那,见他出来爱妻笑面如花,起身迎上来。

他拉着爱妻的手往外走,两人才成婚一年不到,真是浓情蜜意的时候。

爱妻名叫周娥皇,是本国大臣周宗长女。

他是本是唐国国君第六子,封郑王。

父皇与岳父同平章事兼侍中周宗关系很好,就让他取周宗长女周娥皇,也就是他如今的王妃。

父皇对周娥皇很满意,原本他们该在前年完婚,父皇要亲自为他们主婚,结果那时真是史从云在蜀地连战连捷,打得蜀国接连派使者到江南陈述利害,表明王景和史从云多不好对付。

蜀国若亡,接下来就该是他们周国。

一开始朝中大臣都觉得作壁上观就成,结果史从云大得太快,太厉害,让父皇李璟有些不安,开始犹豫,便没时间给他们主持婚事,推到去年春天。

结果去年春天,史从云在正阳一役,击败本国三万大军,阵斩大将刘彦贞,兵至盛唐,朝堂上下惶恐,父皇也很慌张,他们的婚事又推迟到去年冬天,林仁肇、刘仁赡、朱元等人逐渐扭转战局之后,父皇才抽空为他们主持了婚礼。

因为史从云的缘故,他的婚礼一直推迟了一年半,他自此记住了这人,加上之后的种种凶名,在这两年来更是在国中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
......

午后,他走得有些累,停在钟山半亭中休息,从此地远望,还能看到远处的滚滚长江。

钟山位于金陵城东,大江南面,山中多佛寺道观。

李从嘉对钟山情有独钟,他喜欢到山上纵情山水,与众多高僧坐而论道,闲情逸致,淡薄名利。

当然,他这样不全是性格所致,还有不得已之处。

正当他想着,爱妻过来,用手帕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,方才才走了一小段路,他洁白的额头已经满是细密汗珠。

他是尊贵之家长大,自小喜欢诗词歌赋,琴棋书画,身体没那么好,比不了武夫农夫,他对那些卖武卖力之人也是不屑的。

几个无人远站在远处把守,随行的丫鬟也自觉站远一些,留给他们夫妇二人世界。

“娥皇,也不知道这样皇兄能不能放心下来。”李从嘉遥望北面长江,有些惆怅,“也不是上天为何要给吾这副面貌。”

“上天自有上天的道理。”周娥皇安慰他,“郎君是贵人,这是上天垂爱,怎么能妄自菲薄,再说郎君姿态做尽,燕王也不至于,还有父皇在呢。”

他点头,“你这么说吾到是开解一些。”

李从嘉忌惮的是他的长兄燕王李弘冀,长兄是个打仗厉害,有本事,好杀人的人,连如皇储皇太弟,他的叔叔也害怕。

他更是害怕长兄,不想卷入夺储之争。

因为他天生重瞳(其实是种眼病,一个眼珠里两个瞳孔,属于瞳孔发生粘连畸变)异像,据说当初西楚霸王项羽也和他有一样的重瞳异相,他因为得到父皇和一些大臣看重,也被长兄猜忌。

所以便恣意放纵,纵情山水之间,表明心向佛学,与世无争。

“不过如今的忧心可不只在长兄。”说到这,他神色有些畏惧,长兄强势,与叔叔有争储的苗头,又好几次对他敲打,都只是家门之内的家事,他觉得只要自己让长兄放心,荣华富贵,风花雪月依旧是少不了的。

可家门之外的祸事他就无能为力,束手无策了。

“郎君是说北面的战事.......”说到这,漂亮的妻子脸上也有忧色。

“嗯,前两天吾听父皇他们议事,才知道三月来那史从云已经连续拿下寿州、濠州、泗州、海州、泰州、扬州、六合、滁州,兵锋势不可挡,接连打败我国大军,十万将士几乎尽末。

只有楚州孤城还在苦苦支撑.......”他越说脸上忧色越重,忍不住抓紧爱妻的手。

“还好前线逃回来的叔父对父皇说周军船大,进不了大江,父皇也是这么认为。可吾每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觉得心惊肉跳,觉得枉为人子,枉为国之郑王。”李从嘉摇头。

漂亮的妻子双手握住他的手,柔声安慰:“大王何必自责。

如今江南还有谁不怕那史从云呢,淮南的战士也非你之过,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。

凡事都要往好处想,无论如何好在有大江在,周军过不来,史从云再厉害也只能在淮南横行,咱们不必怕他。”

李从嘉听了心中稍安,回头俯瞰远处的金陵城,人影如同蚂蚁,已经看不那么清楚,他本就是个伤春悲秋,容易触景生情之人,一时间满腹感慨,只不过多是负面一些的凄婉,没有那些慷慨激昂,逆流而上的东西,他本就是这样的人。

“眼下金陵也是人心惶惶。”

风姿绝伦的娥皇站过来,与他并肩,让他心安不少。

“只盼北朝能早点收兵,又能过回往日的日子。”

李从嘉点头赞成,对北面局势他深感绝望,特别是从今年三月之后。

自春三月来,周军换了招讨使之后,至今七月,金秋时节,南唐已经连续损兵折将,在江北淮南,战死、被俘、下落不明的士兵已接近十万之数,接连失去众多要地,江北十四州,当下只有五州还在他们手中。

若打个十年,损失十万青壮,国家还能支撑得住。

可今年来,自从史从云被周国国君提拔为淮南招讨使短短四个多月,唐国十万之众尽末淮南,数百舟船灰飞烟灭。

战场形势变化之快,之迅猛,令朝廷上下,宫阙内外,惊慌失措,举国震惊。

朝廷中一些重臣,如与君主李璟关系最好的同平章事、兼侍中周宗,也是他的老岳父,也提过,后周军难以长久抵挡。

父皇也一开始就准备拿出淮南十四州中的六州割让周国,请求周国罢兵,可周国国君不同意,狮子大开口,要求尽数交出江北十四州,让父皇亲自去拜见他才肯罢休,所以才有一年多的拉锯和僵持态势。

故而对于唐国上下,特别是高层其实心里有数,李从嘉心里也明白高层的心思,并不觉得能长久的抵御周国,只求最后周国难以扩大战果,以六州之地,换取和平。

他们也都知道周国后起之秀史从云的厉害,听说此人参加过高平之战,与北汉作战时十分勇猛,又在王环手下接连击败蜀军,而且在去年正月,也正是他击败本国大将刘彦贞三万大军。

所以多少都有心里准备,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太吓人。

四月之内,横扫淮南,十万水陆将士尽数覆没!

李景达、陈觉、林仁肇等狼狈逃回金陵,朱元、边镐、许文稹、刘仁赡、郭廷谓等被迫投降......

史从云远远超出预期,厉害得超乎所有人预想,令人心惊胆战,手脚发凉,连向来不想理政事的他也吓得夜不能寐,好几天睡不着觉。

李从嘉有些感伤的说,“史从云连战连捷的消息传到宫中时,吾也在父皇左右。”

“父皇向大臣咨问是否应该亲征来抵御大梁军队,中书舍人乔匡舜直言不行,父皇挡不住史从云,结果被父皇以扰乱军心为名流放到了抚州。”

“父皇改问神卫统军朱匡业和刘存忠,朱匡业以一句诗回应‘时来天地皆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。’刘存忠也表示同意,意在告诉父皇,史从云接连大捷之后,两国大势已定,无论如何已无力回天。

父皇一怒之下把朱匡业贬为抚州副使,刘存忠被流放饶州。

可父皇即便做出这些姿态,最后也没有踏出金陵半步,许多人都私下说父皇眼高手低,迁怒余人。

吾却理解父皇,他这样问并不是想着真要去御驾亲征,只是想下面大臣中有人能站出来,若我国中有个像史从云那样的悍将忠臣,何至于此?

为何我国地方千里,生民千万数,朝中却没有一个那样的人物?为何史从云不是我国之臣,为何下面没有一人敢出来去抵抗史从云?

父皇恼怒的是这些,吾也十分恼怒,这班不中用的文武臣子!”李从嘉说着把拳头砸在栏杆了,长叹口气:“安得猛士兮守四方......”

周娥皇站在她身后,眼神有些痴迷了,“大王真有英雄气概。”

被爱妻这么夸奖,李从嘉心里愉悦,也保持着风度,心情慢慢舒畅起来,是了,无论如何周军船大,到不了大江,父皇和朝中重臣都是这么认为的,那淮南的事他有什么好操心的?还不如和爱妻继续风花雪月,纵情山水之间。

.......

七月,初秋,中秋将近。

长江两岸大片稻田泛起金黄,在秋风中摇摆荡漾,一如另另一条大河摆动金色波浪,与碧波齐平。

迎銮江口,白帆盖江,七百余大小船只汇聚成长龙,周军水军所有船只在此集结。

史从云位于中军旗舰,遥望两岸繁荣景象,心里感慨,难怪南唐这么富庶,能撑那么久,长江水域真是富得流油。

如果是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,那长江就是父亲江了,传统来说,母亲主要有孕育的职责,父亲要担负大部分养育的职责。

长江两岸,真是被养的富得流油,如果周朝有了这些土地,足够再养十几万大军,也难怪王朴会说想南后北的话,赵匡胤后来也一直按如此战略执行。

年轻的曹彬有些激动,落后半步站在他身边,之后潘美和郭廷谓也在。

潘美感慨,“要是过了大江,得南地之富,天下很多事都能做了。”

史从云心里倒没那么多感慨,只是想,如果过了长江,那真是发财了!

曹彬站在旁边,听了这话点点头,“潘监军的话在下觉得有道理,不过当今天下的大事也不全是钱粮的事。”

众人听了这话,微微点头,没再往深处去说。

史从云心中豪情万丈,遥远大江上游,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带着七百舟船,数万大军去看一看传说中的金陵城了。

说不准还能干点敲诈勒索的勾当!

第162章 、兵入长江,耀武扬威,风动金陵(下)

金陵临江,屋檐瓦舍鳞次栉比,楼阁亭台目不暇接,比起周都大梁更多三分别致,比起西蜀成都又胜一筹雄浑。

金陵的繁华不像大梁那样粗犷,砖石草木更整齐,雕楼画船多精致,也不像蜀中那样内秀,阁楼亭台高耸,十万人家烟火明。这样的地方真是龙盘虎踞之地,风水俊秀一方。

周宪向来喜欢金陵这样外的地方,与她的秉性很合得来,美而不艳,令人心安。

她比郑王大一岁,嫁给郑王李从嘉之前她只是见过一两面,因为父亲和陛下是好友,却从未了解过其人的秉性。

即便见了两面印象也不好,郑王重瞳,骈齿(整齐一些的龅牙),大家都说是贵人异相,可她总觉得有些害怕,不过他身份尊贵,金陵少女谁不想嫁入帝王家。

到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成婚之后觉得郑王比她想的还好,两人兴趣相投,都爱琴棋书画,音律词赋,游山玩水,纵情享乐。

而且对她百依百顺,专爱独宠,身为郑王,只有她一个王妃,身边连其他侍妾也没有。

对于女人家而言,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。

虽然朝中大臣都对他的丈夫颇有微词,说他轻浮,不务正业,可身为妻子,她觉得有这样的丈夫是她的服气。

就像那最近让整个国家人心惶惶的史从云,他确实有本事,可听说他是个好色之徒,据说前年西蜀国用美人计就退了他数万大军,这样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可不是福气,谁说得清他家中有多少女人,加上她的能力就是强取豪夺也能轻而易举得不少,哪会重视一个小女子。

她放倒觉得幸福,夫君没多大志向,朝臣说他轻浮,可他们两人志趣相投,对她独宠专爱,有什么不好呢。

只是心里也十分惧怕,只盼周军早日收兵,那史从云能带大军回去,江南又能回到往日的宁静日子。

过了一会儿,她正打扮自己的妆容,外面的侍女来说,王爷回来了。所谓女为悦己者容,她也喜欢打扮自己,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让夫君开心。

她穿了一身漂亮的粉色绫罗裙,肩饰翠羽,手上是一串南汉国的乳白珠玉手环,看起来华贵中又带一丝俏皮。

高兴迎出去之后,夫君原本神色不好,见她来也露出笑容。

“郎君有什么烦心事么。”周娥皇拉着他的手问。

李从嘉一面走一面道:“还能有什么烦心的事,是北朝兵事。”

两人到院中小亭坐下,周宪为丈夫脱去外袍子,随后让下人上了一些清淡的东西,他们夫妻两都是富贵人家出身,从小什么荣华富贵都享过,不像普通人家没吃过缺油少盐,喜欢重油盐味。

两人连口味也一样,所以周宪越发觉得自己和夫君是天作之合。

“有个好消息。”桌上,夫君李从嘉随意吃了几口,放下手中象牙的筷子,神色高兴的对她道:“兵事应该要结束了,父皇已经派陈觉渡江去找北朝淮南招讨使史从云,也派出使者去大梁,表示愿意以江北十四州换取两国罢兵。

北朝起初出兵就是为此,如今父皇答应割让十四州,那周朝皇帝应该会答应,很快淮南战事将要停歇了。”

周宪心里隐约觉得这样做有些太......软弱,不过她没说,这些大事她一个女人家能想什么,而且当下国中还有什么办法么,那魔头史从云实在太厉害,四个月就把十万大军消灭了,国中还有什么能依仗的。

“那北朝会答应么?”她有些担忧的问。

丈夫摇摇头,“不知道,岳父大人说应该会答应,枢密相公也说北朝觊觎淮南之地,却没有渡江的实力,他们的船到不了大江,如果满足他们的欲望,说不定就会撤兵。

另外听说北朝淮南招讨使史从云年纪轻轻,轻浮好色,当初西蜀国就是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以美人计退兵,所以朝中大臣们想以金银和美女贿赂那史从云。

北朝皇帝对他那么信任,把整个淮南战事都交给他,淮南诸将都让他统帅,他确实也战功赫赫,能力非凡,如果他收了咱们的金银,向北朝皇帝提议退兵,肯定会有大作用”

说到这,他有些得意的道:“而且若他忍不住诱惑接受贿赂,从此咱们有了他的把柄,往后要是他再领兵南顾,说不定还能以此要挟,这是我向父皇提出的意见。

父皇和几个大臣都觉得有见地。”

“郎君真聪明。”周宪恭维道,“这么说来,周军过不了大江,战事也快结束了。”

“之前是父皇原本就准备给地求和的,只是舍不得江北十四州,只准备让出六州之地,北朝皇帝贪得无厌不肯让步才有此战。

枢密相公和父皇、皇兄他们议事,原本是想只要往后拖下去,即便不能取胜,时日一长,靡耗巨大,北朝北有北汉契丹,他们支撑不住就会退兵,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史从云,四个月杀得淮南血流成河......”

说到这,李从嘉连连摇头,叹气不已。

周宪连安慰夫君,“如今事快了了,后悔也没用,郎君有什么办法,朝中都是太子把持,皇叔主政,夫君为自保向来只顾游山玩水,哪敢去参与那些事。

世上的事不做过怎么知道成不成,若不是条件不允许,说不定郎君试了发现自己也是个天才呢。”

见夫君笑起来,周宪也跟着笑,她心里知道自己的丈夫大体上是没那样的才能的,运筹帷幄,文韬武略用在他身上并不搭,他的天赋不在那方面。

不过这么说能让丈夫高兴些,她知道丈夫并不是真想去做那些事,只是男人都要自尊的,据说淮北的史从云比丈夫还要小上一两岁,朝中有些倚老卖老的老臣确实也说过类似比较的话,难免会有些在意。

不过在她看来,夫君其实完全不用在意,他自有自己的才华,去和别人比什么,再说那史从云只会战场厮杀的本事,肯定是一个粗野的武夫,她就及其不喜。

“待会咱们去江边散散心,好久没去江边了,近来重重烦心事,如今也能去大半了。”丈夫对她道。

周宪点头:“夫君想去,我就陪你去,不知道陈觉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周军招讨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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